“我本来身负重伤,为了提神见你,已服过两次谷神医的药。现在药效耗尽,便想再服一丸。”
“为何不服了?”曹操还在喘气,但是显然精神好转了许多。
“此药虽有虎狼之性,但有如此神效,想来也用了不少名贵药材。”织成淡淡道:“能省下一丸,也是好的。”
曹操沉默了片刻。他已经听出织成的意思,仿佛是生死并不放在心上。
“你方才为什么让平原侯出去?若是常人,让他传太医前来才对。难道……”
他声音微微一沉,却没有说下去。
疑心病又犯了。难道是我要杀你不成?咦,不对,我刚才的确是差点杀了你来着。
织成腹诽道。但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他这别有用心的问话:
“当时是丞相你不让外人进来,我不过是遵令罢了。”
“平原侯是我的儿子……”
“丞相这样情形,自不愿让他人目睹。平原侯事父极孝,恐怕见了也是徒增伤心。”织成说到这里,暗暗在腹中加了一句道:“即使是自己儿子,以你的心胸,也一样会耿耿于怀,我何苦害他呢?幸好他倒也聪明,居然听从了我的话。”
想到此处,唯恐曹操又去疑心曹植走得太爽快,便亡羊补了一次牢:
“平原侯还以为丞相此时正在问我话,却没想到我二人却正做生死之搏。”
“你胆子倒大,方才是想杀了本相?”
曹操的声音中,有了一丝森冷。“我”也变回“本相”,看来是神智越来越清醒,恐怕体力也在恢复之中。
“我要杀你,此时也可以。”
织成冷冷说道,曹操不禁一噤,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是被她捆得结结实实,且连呼救都有所顾忌。若是让天下人得知,堂堂的曹孟德竟被一个小小的织奴出身的家人子,结结实实地捆在一处宫室中,只怕要笑掉所有人的大牙,又该如何号令群雄,令天下英杰听令于自己?
杀机从心底慢慢涌起,越来越浓。但曹操的面上仍无丝毫变化,缓缓问道:
“你没杀我,是为了陆焉?”
织成抬起头来,向曹操望去。昏暗之中,但见他目光闪烁。
他果然是在怀疑陆焉。
曹植既然特意交待她,在曹操面前要尽量说真话,可见他对自
己老子这种多疑的性格是非常了解的。
这也恐怕是曹操喜欢这个儿子的原因:相较于性情深沉、喜怒
不形于色的曹丕,曹植的善解人意、旷达真挚,会令多疑的他更为信
赖和放心。
人的本性中,都有向往光明的一面,即使是这样的千古奸雄,亦不例外。
该如何对答,才能使曹操相信自己呢?
织成念头电转,想道:对于陆焉这件事情,除了红宝石戒指的来历不能说,其他的倒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,没什么好欺瞒曹操的。
她目视曹操,目光平静,老老实实地回答:“少君为人谦逊知礼,从不以贵贱而论尊卑,即使是对奴这样的人也是一样。先前在武卫之中又救奴一命。知恩不报,非人也。”
曹操微微一笑,道:“听说你也救了他两次,说起来还是他欠你
的。”
织成想这两次,一次指的是她为陆焉导引真气,还有一次指的
定是陆焉最初向曹氏兄弟讲到她的来历,所谓“洛水边陆焉昏倒,幸
亏为甄氏旁支女郎所救”那个说法。曹操连这个都知道,那么想必自己是如何出现,又是如何进入织造司的事情,曹氏兄弟俱已向他坦白了。
她摇头道:“可是救命之恩,不能按次数来算,更不能如金钱交易般,可以相互抵销。救过我一次,也是恩情。”
曹操听了这话,一时竟没答言。沉吟片刻,缓缓道:“不错。其实你今日,也算从左慈手中救出了我。”
织成听他话中有异,并没有半分感激之意,不禁抚额想道:“又来了!他这人看似豪迈爽朗,为何这样多疑?好端端的又疑到了自己头上。对你这种人,我还会不自量力地想要挟恩图报?”
她先前在凝晖殿中,畅谈当为天下衣的理想时,只觉得曹操英武豪迈,颇有后世所传的魏武风采。又见他对蔡昭姬关怀备至,且并非是寻常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淫邪禁娈之意,而是对其文才遭遇而显露出的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爱惜,堪称光风霁月。
所以曹植先前向她提出,由她来向曹操进言时;她还觉得有些小题大做,此时想来,因与陆焉交好,所以身为儿子的曹丕曹植尚且避嫌不敢直言,可见曹操此人,多疑到了怎样的地步。
但是想到所谓被其视如子侄的陆焉在曹操危难之时率亲卫来救,此时陷身敌阵之中,他却因为猜疑并不救陆焉,甚至还怀疑到了她的头上。忽觉心中厌烦,对眼前此人还有了一丝鄙夷之意,假装未曾听见,一个字也没有回答。
却俯身前去,将他手足上捆着的丝带一一解开。
曹操重获自由,只觉手脚处酸痛不堪。心头恼怒,又见她不语,只一下下地抚弄额上湿发,便哼了一声,忍不住道:“你这样子已是难看,何须整理?”
织成恨不得要向他翻个白眼,强行忍住,冷冷道:“难道丞相自己这副尊容,现在就很光鲜么?”
曹操低头一看,不觉语塞。
他全身锦衣被浇得精湿,且经过先前一番抱头翻滚,沾了茶水糕屑不说,还皱得如一团乱菜。头上梁冠早不知跌到了哪里,半束发髻亦脱出了簪子的限制,湿答答地垂在脑后。与光鲜这两个字,也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。
心中尴尬,也顾不得织成的冷漠,便岔开话题,正色道:“你既来见我,必有分说,陆焉之事,本相有几处不明,且待问你。”
正题终于来了!
织成精神一振,再怎么鄙视这男人,也不能跟陆焉的小命过不去呀,赶紧挣扎着坐起身来。
外间的雁形宫灯,早被装有冰块的金盆砸翻,里间的烛火,又被左慈临走时打折。此时二人差不多是坐在暗处,所依恃的光亮,不过是地衣间散落的数颗明珠,和透过窗隙投入的些许星光罢了。
然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,二人呆得久了,眼睛渐渐适应,倒也依稀能看清周围情形。
倒塌的几扇锦屏,在这室中隔出一处零乱狭小的空间,满地是水渍糕屑,棋子散落其中;在一处锦屏下,压着只斜倒的兽形香炉,里面的香是早已灭了,但那淡甜的气息,仍残留在虚空之中。
在织成身前不过三尺处,一扇倒塌的锦屏前,曹操席地而坐,身形笔直,有如松柏。双目熠熠,向织成疾射而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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