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面也是铺的青石,瞧这石质与那山岩是一种,不知是否建寺时凿山取石,又或者这后院干脆便是向山岩中凿出来的空地,倒是打扫得一尘不染,颇为洁净。
织成正待开口夸上两句,却见昙谛立定脚步,抬眼看她,开口便道:
“女菩萨,非我六道中人也。”
简直是当头丢来一个炸弹!
昙谛的面容不变,但一双瞳目,却定定地凝视着织成,一霎不霎。
这是他第二次正眼看织成。如果不看那碧色的眼眸,这个老和尚平时的目光如同一个普通的乡间老汉,平和中甚至有些木讷。一点也不象织成在后世所听闻和在影视剧中所见到的所谓“高僧”,没有丝毫的仙风道骨。
然而每当他正眼望来的时候,那原本是枯槁到平和的目光中,却往往会荡起一阵异采,仿佛梅树虬枝般,无论外表怎样苍老,却能在冰天雪地中吐出最具生机的花朵。
织成大震,几乎要站立不稳,却镇定心神,强笑道:“六道之中,无非天、人、阿修罗、饿鬼、夜叉、畜生之属,我衣衫有缝,站立有影,自然是人,怎的不在六道之中?便是我死了,那也该在鬼道才对,岂会不在六道之中?大师此言,未免太过荒谬!”
昙谛摇了摇头,枯瘦黎黑的脸上还是一派木讷,却坚定得很:“老僧修天眼通,虽未大成,但方才数次为女菩萨观去因来果,皆无可得。女菩萨若在六道之中,老僧又怎会什么都看不出?”
织成本想开玩笑说一句“修不得着怪世人”,但见这老和尚神情肃然,加上自己心中也有一种怪异感,便答道:“许是大师诵经累了,不妨歇上一歇,他日有缘,再来看妾。”
言毕施了一礼,转身便往殿中走。
这老和尚之言虽然荒谬,其实也说得通。她虽是六道中人,但并不是这个六道。所谓人间术数,算到的也不过是当下。千年之后,谁能看得出?
不过也许这老和尚只是危言耸听,或只是试探。试探?织成想到此处,惕然忽惊。
曹丕先前与这老和尚,也有一番秘谈。若只是取道送她离开,一言而决,他二人却谈了半盏茶的时间。难道是交待这老和尚,借着虚无缥缈的神佛之事,来迫出她的私密?
曹丕多疑,并不亚于其父。自己有什么好让他怀疑?只有……她蓦地想起:阳平治都功印!神奇地出现,神奇地消失。以曹氏父子的多疑,却偏偏从来没有问过她,这也太反常了。当然私底下他们未必没有派人偷偷查过,只是她除了陆焉所赠的“渊清”宝剑外,身无长物。那样大的一枚玉印,哪里藏得住?不免就引起更多的猜疑。利用这个佛地沙门来试探,若自己稍愚鲁一些,只怕畏怕所谓的佛法高深,就要一股脑地倒出来了。
“女菩萨且慢!”昙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,却没有丝毫窘迫尴尬,只有几分急切:“老僧尚未解得那两句谶语,请暂留听之!”
织成拿定主意:“瞧他再说些什么!若是听曹丕之言来试探我,不理就是了。”遂住了脚步,似笑非笑地回过头来,道:“大师既有言,只要不是那虚张声势,妾敬听便是。”
昙谛对于她暗藏的讽意似乎并没有听出来,坚持道:“老僧对于女菩萨的来历虽不知,未来亦不知。那是因为女菩萨原就不在六道之中。然,女菩萨现在却入了六道,则六道之中的因果,老僧却觑得一二灵机。”
他这么说话,倒还有几分可信。织成默然不语。她的确不在这个“六道”,但在此地却要呆满三年,这三年的因果,她也十分好奇。这老和尚能在邺郊建寺,且周旋于权贵之间,还令得曹丕信任敬重,确然不是等闲之辈,至少在人情练达方面是很厉害的。即使没有所谓的天眼通,昙谛的建议多半也老成持重,她很愿意听上一听。
“从今知古事,须从死中生。”昙谛放缓语气,解释道:“先前老僧观女菩萨,眉宇清越,目澈神飞,虽多有磨斫,然有惊无险,更有如锦前程。然印堂有煞气,似青似黑,青主金,黑主杀,足见女菩萨的前程,全是由金戈杀伐而得。”
织成微微颌首,心忖道:“你既与曹丕熟识,对于我的事迹知道些,也不算什么奇事。想我在织室和宫中,可不正是由杀人而积功?”口中问道:“这便是须从死中生的意思么?”
昙谛摇头道:“非也。杀伐过多,则虽有功业,而含凶兆。所谓因果,便是这个意思了。所谓由今可知古,由古也是一样知今。老僧只是想,女施主若是肯细细想一想,必然会知道死中藏生的缘由。”
织成听得云山雾罩,不禁皱了皱眉。昙谛见她神情,连忙歉然道:“老僧夹七缠八,未曾说清。女菩萨将来或有大难,其难的根由,便是曾经的杀伐而起。虽至贵极尊,却终究是吉凶难料。不过女菩萨之杀伐,乃是象我佛座下的伽蓝神,以金刚怒目,行菩萨慈悲,其根源终是一个善字。有此善因,终结善果。所以即遇大凶,亦能死中逢生。”
织成此时才约略听得明白了些,心道:“这些道理,自古至今都是如此,莫说是向我来说,便是向曹丕、曹操等人来讲,也一样套用得上。至贵极尊之人,莫过于汉献帝,对他来说,可不也是吉凶难料?”
更是不以为然,笑道:“大师的劝诫,妾谢过了。”
昙谛肃容道:“还有一事。女菩萨行经之处,隐现宝光,不知是否身怀重宝?此宝非俗,上合天机,可是大大的真宝啊。”
织成心中叫道:“来了来了,可是正点子终于来了!你说了这半晌,可不就为了一个阳平治都功印?”
当下故作懵懂,笑道:“我心怀山河,可算一宝?”
她双袖笼起,似乎在取暖,但左手手指,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右手上的红宝石戒指,想到阳平治都功印便藏于其中,自己也觉得甚是费夷所思。
“善哉!心为至尊之宝!”昙谛竟然合什赞颂一声,又道:“此宝却是外来之物,女菩萨或许是怀宝而不自知,又或许是此宝之主并非女菩萨,虽有宝光,却时明时晦,故无法驾驭驱使。依老僧想来,此宝虽未认主,却仍在女菩萨身边,或许是夙因所至。女菩萨若是珍缘惜缘,便能驱使自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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