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襄城县主在此时掀起车帘,露出珠翠盈目的云髻朱颜,脸上堆起笑意,却掩不住苍白之色。
但听她娇声道:
“愿姬此去江湖万里,平安顺遂!”又故意扬了扬声音,道:“我这个侍婢素来恭谨,就赠给杨姬了,万勿推辞。”
轺车之中传出“杨姬”声音,仍是清清淡淡:“多谢郡主,姬辞之不恭,遂腆颜受之了。”
曲黎抬起袖子,暗暗抹了一把额上冷汗,向他们躬身行礼,悄然退下。
织成在车中侧耳聆听,但闻曲黎的声音遥遥传来:“车队,起!”
车声辘辘,大队车马往襄城之外驶去。
只有襄城县主,坐在衣车之中,几乎要哭出声来。
她身边别无一人,如何赶车回去她并不擅长,因为她长这么大,还从来没有赶过车。即使回去,又该如何?那教习阿姆此时还昏迷在她瑞光阁的床榻之下。如果将这发生的一切告知那远在邺城的“阿姊”,对方勃然大怒也还罢了,要是知道她不但没有拦下杨姬,反而纵其远遁,岂不是要从此轻鄙了她?
若是与她疏远,从前种种为自己前程的谋划,岂非付诸东流?
她咬了咬牙,手不禁摸上那肿痛依旧的面颊,心下一阵胆寒。
那杨姬如此狠辣,居然还有这样的武功,连她的瑞光阁都进得来,这可不是寻常听人所说的江湖游侠一流么?
父王当初便是死于游侠之手,临死连头颅都未寻到,如果这个杨姬……
她脸色变得更是苍白。
杨姬纵然不得那位贵人相助,以她昨晚所表现出来的能耐,自己也未必能奈她何。
罢了罢了。那阿姆说得对,她身为县主,在城郊大迎杨姬,必然会引起刘璋对杨姬的重视,横竖这女人在益州也插翅难逃,阿姊所交待之事,她也算已经完成了。
至于其他……阿姆本就是悄然前来,入瑞光阁后,她又遣走了所有婢仆。如果杀了阿姆,推说是其返回邺城路上为流寇所杀,那么昨晚之事,她是如何被迫曲从于杨姬,甚至于还失去了另一个要紧之人的事情,阿姊便永远也不会知晓!
如今路上本就不甚太平,阿姆一个女流之辈,只带了为数不多的随从,在路上被流民所杀,又有什么好奇怪的?
更何况这阿姆前来,还有一个任务,是要带走服下“十丈罗”之后的辛苑。辛苑却是被杨姬活活掳走的,
她还是她的襄城县主,刘汉血脉,金枝玉叶。
一路无话,只是那轺车之中,气氛有些压抑罢了。
眼下车中有了三人,角色便要重新换一换了。
这一次,拥裘躺卧的辛苑变成了“杨姬”,反正需要露面之时,只要带上那顶幂篱便可。织成还是原来的那个青衣小婢,而杨阿若却摇身一变,化作了襄城县主所赠的侍婢。
如此来,他那雌雄莫辨,唯觉美艳的相貌,却也不用作太大的掩饰,顶多不过是令肤质不要那样光华润洁,五官不要那样如刀刻般完美便罢了。
但饶是如此,第一次去掉幂篱露面时,这位“王府侍女”的美貌仍是大大地震惊了车队中人。
便连曲黎也不由得想道:“临走之前,分明是见着三人上了轺车,这样美貌的女郎,按说我应过目不忘,怎的却回想起来,却没有丝毫印象?”
辛苑这一次却是一反常态,从织成在瑞光阁中给她服下解药,到离开襄城一路南行,她一直没有说话,很多时候只是默默地躺着。那解药服下后,先前的毒性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消除,所以她四肢仍然僵直。但现在看来,似乎连她的肌肉也僵住了一般,脸上表情始终木然不变。
织成也不理她,只是服侍饮食起居,甚至便溺等事,都极是精心。有时连杨阿若都看不过去,冷哼一声,跳下车去,大步走开。
别人只道杨姬耍性子气走了这位王府侍婢,也无人敢来过问。
且不论三人如何磕磕碰碰,但成功离开襄阳城后,却面临着另一个问题:织成此行的真正目的地,并不是在益州治所成都,而是汉中阳平。而自襄阳前往汉中,距离最近。反而是往成都行去,需由襄阳前往夷陵再沿江而上,与汉中方向倒是背道而驰。
织成当初冒用杨姬之名,便是想离开襄阳之后,假死远遁,径直前往汉中的。所以其实远在邺城的那位女君和襄城县主并没有想到,她们苦心积虑,为杨姬所营造的大好声名以引来刘璋注目,其实这位杨姬一开始的目的地便并非成都而是汉中。
目前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大问题,至少刘璋就是听到了这位杨姬的名声,兴师动众从益州来迎娶,恐怕佳人早已鸿飞冥冥了。
杨阿若在车下走了一段路,迎面凛冽的寒风倒颇为清新,将先前心头那种无名之火吹得灭了,才又跃上车去,对织成问了个很实际的问题:
“前方还有十里处,有个叫作羊岭的地方,那里是前往成都与汉中的分界。先前你欲以杨姬假死而逃遁,但眼下多了她,只怕不是那么容易避开曲黎的耳目。你心中有何打算?”
辛苑身形微微一颤,一直紧闭的双眼睁了开来。
织成正待说话,只听她微弱地说道:“这有何难?你们只管逃走罢了,将我留在车上,横竖我现在也是‘杨姬’,而且……”
她嘴角一抽,浮起个不知是苦涩还是自嘲的笑容:
“我本就是要去益州的!”
“你深恨刘璋,所以想要冒充杨姬,正好潜入其府第,伺机剌杀?”织成毫不留情,双目闪出锐光,扫向辛苑:
“一个多月后,你毒性已解,恰好可至益州。倒是好算计,只是……”
她眉梢一挑:“你不想活了?”
这是辛苑第一次向她说话,也是上车以来,她第一次对辛苑说话。一路精心侍奉,倒象是辛苑为主,她为婢一般,但是说起话来,仍然犀利如昔。
仿佛是自从瑞光阁回来,她便变了个人似的。不是“董真”,而是“甄氏”:
“还是因为马孟起?辛苑!你就不能争口气,忘了这个男人么?”
“叫我怎样忘?怎样忘?”辛苑嘶声叫道,虽因了气力的微弱,声音并不大,却已是竭力咆哮,甚至有几分歇斯底里:
“少府!你可曾知道?我是如何被送入襄城王府?我……我……”
她泪水滚滚而下,显出眼角深深的皱纹,与之前凝晖殿上,奋力搏剌的神采飞扬,几乎是毫无关联了:
“我一身清白,已为人所污!而那个将我双手送出之人,正是马孟起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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