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世界孤冷寂清,而且有一个声音在低声说道:“永别了,阿苑。”
或许她早就想要离开他,而今日之事,只是一柄横空出世的利刃,斩断了她心中对他最后的一丝眷恋。
他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明白:他从这一刻起,便永远失去了她。
马超的身影,很快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。
辛苑执剑而立,面无表情,但两颗眼泪,却从眼中滴了下来,滚入草丛之中,很快消失不见。
董真心中难过,不由得想要安慰她,刚爬起身来,眼前一黑,只觉全身说不出的轻松,甚至连那些疼痛也在瞬间远去。
模糊中只听见有人叫道:“女郎!”
分不出是辛苑还是槿妍,她便昏了过去。
这一生,有过无数次,从梦中醒来时所见到的清晨。
有薄雾蒙蒙、细雨霏霏、还有眼前这样阳光灿烂、繁花似锦的……
无数次,在醒来的那一刻,都会觉得如梦如幻,不知身在何处,甚至不知自己身为何人。
尤其是来到这个时空之后,总会有瞬间的怔忡感。
董真倚着细软的玉色芙蓉花纹锦枕,缓缓从榻上坐起身来。
衣衫鲜洁,鬓容干净。
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,若不是胸腹之间皆缠上了细白葛布,且隐隐传来痛感,空气中也有着草药微苦的味道,或许以为自己只是在某处金闺深处,睡了一觉而已。
此前的箭雨、血腥、生死……如今想来,恍若梦境。
她动了动,那隐约的痛感便蓦地强烈起来,她忍不住轻轻“哎哟”了一声。
纱幔飘动,一个人影惊喜地冲进来,叫道:“女郎!”
旋即又高声向外道:“女郎醒了,快进食水来!”
这样欢快清脆、而又不失优雅的声音,有许久未曾听过。
那是属于从小跟随在陆焉身边,除了无涧教的身份之外,便从无烦恼过的槿妍。
纵然经历了这么多,槿妍已不复是最初受命前来织室的那个娴雅而微有些傲娇的少女,但这一次重逢,董真却发现,或许是因为她又回到了陆焉的身边,且身份暴露再无隐忧,反而恢复了单纯活泼的模样。
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,看着从窗外投入室中,映在帐幔上、地面上的那些细碎花影,和眼前少女同样明媚清亮的双眸,董真觉得这个世界,当真是无限美好。
“槿妍,”她一开口,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微弱:“这是哪里?”
洞室雪白,垂有云雾般的纱幔。榻几被褥,皆是淡淡的玉白色,不过织物皆浮绣几茎芙蓉花瓣,唯瓣尖儿上一点绯红,渐渐淡化不见。
除一榻一几外,室中再无他物。只窗下置一只雨过天青色瓷缸,径长三尺许,里面清波荡漾,养有一束芙蓉。
青梗碧叶,花苞亭亭,有欲放之姿。
芙蓉有两种,比如后世令成都名扬天下的蓉城二字中,蓉字,便是指的木芙蓉。但这个时空的芙蓉,指的却是后世所说的荷花。
已是进入了秋天,寻常荷花早已是残枝败叶,这瓷缸之中的芙蓉,却是青翠嫣红,悦目可爱。
淡雅的香气随风拂来,药香中和其中,非但并不难闻,反有了一种清新出尘之意。
若不是有槿妍在,董真几乎要疑心自己在做梦,此处亦并非人间,而是传说中的仙山洞府。
“是阳平观。”
槿妍答道:“阳平观,上清宫。”
天师居所?
虽则并不了解天师道,但上清宫乃天师所居,最为贵重不过的所在,董真还是知道的。
当下不禁一怔,急道:“快扶我起来!”
槿妍也急了,道:“女郎伤势颇重,少君吩咐要卧床静养……”
“女郎的脾气,你又不是不知道,她要做的事,哪里拦得住她?不扶她去看看,终究是不安心,一样不利养病。”
进来的女子青衣白裙,发挽黑髻,斜插木簪,清丽无华的模样,竟然是辛苑。
此时她手中托着一只木盘,上面放了三只青瓷碗盏,劝道:“女郎且进些食水,有气力了,再扶你出去不迟。”
槿妍微一犹豫,反而从辛苑手中接过木盘,向董真道:“辛姐姐既如此说,女郎好歹听些罢。”
董真倒有些诧异。
槿妍素来心高气傲,所以对于同样高傲的辛苑一直以来颇有微辞。怎的看这情形,二人相处十分融洽不说,槿妍还似是对辛苑十分顺从。
她只心念一闪,并不多问。
辛苑却已从盘中一一取出碗盏,道:“女郎方才醒来,只能食些稀食,这里是野鸡汤,葛粉羹并一盏红枣水,女郎热热地喝了,我和槿妹妹便扶女郎出去转转,可好?”
野鸡汤极为浓鲜,葛粉羹香滑爽口,红枣水更是清甜宜人。董真很爽快地将三盏喝尽,只觉腹中温暖,背上微微出汗,精神倒真的好了许多。
果然辛苑和槿妍不由分说,给她抹了汗,却又加了件披风,这才扶了她出去,看一看这千古垂名的道教治所,人间的神仙居境。
方踏出室门,便觉一阵风迎面而来,带着微凉的瑟瑟秋意。
董真发现自己果然是立于一处山顶,且似乎还是最高峰上。近看松柏茂密如盖,远望山峦相对如阙,那群山翠色、碧江秋水,皆都伏于足下。有淡淡白色云气,自阑下不时飞扬而起,袅绕身侧,更令人如处九霄宫阙、尘外仙山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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