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籍陡然抬头,往门外望去。
门外并无人影,但那隐约有着叫嚷的喧嚣之声,在这白云深处、翠色拱围之中的神仙洞府听来,却觉得是那样突兀。
至于那所谓的吴祭酒和陈祭酒,看这小方士为难又畏惧的神色,料想正是当初驱逐张修,推举陆焉复位的两大功臣罢?
吴可贞与陈玄之。
陆焉起身,有玉刚卯在衣裾间隐现,淡绿莹光,一闪即逝。
他向着伊籍歉然一笑:“道中有些教务,请贵客……”
“阿兄不必!”
锦屏之后,忽然转出一人来,拦在了伊籍身前。
虽然早就知道屏后有人,但是伊籍还是很意外,没想到真的是董织成本人,且她此时,竟毫无待嫁之女的羞涩之意,坦然踏出,并拦阻自己退下。
“织成……”
陆焉一怔。
从决意与刘备议亲开始,董织成便不允许陆焉再称那个曹丕为她取的小字“阿宓”,这更象是一种态度的表明。
而陆焉也尊重她的选择,果然从此便只呼她的名字。
“刘使君既然准备与我天师道联姻,这些内务,让伊公看看也好。”
董织成淡淡地扫了一眼伊籍,点了点头。看向陆焉时,却是目光坚定。
伊籍赶紧起身行礼。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,既有联姻之意,便当以事主公夫人之礼相待,何况她如今还是天师之妹,也算此间半个主人。伊籍乃是饱学之儒,在礼节上不会受人诟病。
只是,董织成……
许久不见,她如今又恢复了女装。但奇怪的是,在伊籍看来,她依然是她,是那个雄姿英发、姿艳独绝的“董郎”。
那袭女子样式的白色麻布长袍,穿在她身上,也是挺拔玉立,毫无孱弱之态。
“阿兄!他们此来,必是因我欲与刘豫州联姻之事!”
她根本不顾及伊籍就在身边,直言不讳:
“此事因我而起,阿兄请退回后山,此间事宜,交与我与伊公即可。”
从最初的伊先生,到如今的伊公。看来董织成并未有多少积怨,伊籍微微有些感动。
只是,这感动很快就消逝了。
居然叫陆焉退往后山,却叫自己这个明显是天师道客人的人留下。
这哪里是什么“好意”?分明是拖定了刘备趟这遭浑水,而且是明明白白地将陆焉摘了出去。
但陆焉岂能留织成在此,与这个居心尚且不明的伊籍一起,对付那来势汹汹的天师道众?
他脸色微微一沉,柔声道:“织成,我乃天师,你乃我义妹,又是夜光神女。如今又岂容他人冒犯?我若让了这一步,何以服众,何以立威?”
织成一怔,陆焉却已上前一步,将她拉往身后,又向伊籍道:“伊公先入屏后,歇息片刻,待我处理完内务,再行商讨前事。”
又示意织成陪着伊籍闪入锦屏之后,这才长声道:“何人喧哗?”
语声不高,却清如洞箫凤管,顿时将门外喧嚣之声压下。
伊籍不禁一震,忖道:“陆天师果然玄功深厚,不似在富贵乡中长大的纨绔之辈啊!”
门口人影一晃,却是两人进来,行礼道:“拜见师君。”
织成眯起眼睛,以适应从两人背后落入室中的阳光——都是熟人。
吴可贞与陈玄之。
昔日在铜雀之乱中,还曾是相为倚靠的同盟,甚至她这个夜光神女,也是这两人借着张修原先的设计,什么“长夜未央,水德有光;爰有神女,既繁永昌!”的谶语,顺水推舟地安在她身上,从而坐实了陆焉之天师身份,乃是上天神授之名,故有神女相佐云云。
只可怜了张修,当初为了被天师道众承认自己,绞尽脑汁编出的夜光神女典故,轻轻松松就被拣了个热煎堆。
也足见吴陈二人,是如何心机深沉,又是如何审时度势。
但此一时,彼一时,如今又是什么机运,促使他们连陆焉都不顾及,直接便冲入上清宫中呢?
“二位乃是教中祭酒,又是元老,今联袂至此,不知有何要事?”
陆焉挥手令他们起来,话语波澜不惊,一双眸子,却黑嗔嗔,如山中幽潭,深不可测。
吴可贞的心里不由得颤抖了一下,又看了看陈玄之,一咬牙,低首道:“属下听闻,上清宫中有贵客,乃是来自雒城,便斗胆前来,有一言相谏师君。”
陆焉淡淡扫他一眼。
吴可贞又是一颤,他毕竟是见过昔日陆焉神威,又对天师一脉素来忠心,性情内向,又谨持上下本份,被陆焉这一扫,下面的话就说不出了。
陈玄之却已开口,沉声道:“师君容禀,听闻刘玄德遣伊山阳来此,是为了向夜光神女求亲?”
陆焉无意隐瞒,且织成的用意他很清楚,又不是真正联姻,也就说不上保密,就连伊籍,也是怎样招摇怎样行事。
但吴陈二人这样快就得到了消息,且能迅速赶来,当然也显得绝不简单。
陆焉已不再是当初悠游于邺城之中、赏玩春花秋月的陆府贵公子,而是独当一面,号令天下道众的天师。对于权力的掌握和敏感,俱都不同往昔。
眼下吴陈二人能如此行动,已是令他心中生出了惕意。
而陈玄之这样的问话,更是令他不能再淡然视之。
上清宫之事,无论如何,都不应该被一个祭酒前来过问。当初张修代摄教主位时,陈玄之若这样做,还可以被认为是暗中扼制其势力,以迎天师归山。但如今陆焉是真真正正的天师,他这样做,便是逾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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